军刀拂过饱满的麦穗，坚韧不屈的麦秆在弯曲后又恢复挺直。能看出农夫平日对它的细心照顾，阳光，甘水，土壤和农夫的汗水缺一不可。麦克·瑞白中士站在队列的前面，手里拿着塞缪尔·柯尔特发明的0.44英寸M1847式转轮手枪，因为干渴喉咙不断上下移动，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的部下，他们在长途的行军中饱受饥渴，风雨侵蚀以及睡眠不足而导致的慢性疲劳，将近一半的人还患上关节炎、痛风、肚泄等疾病。
这可真是一片好土地，他想起在阿拉巴马州的故乡，如果没有战争，他大概会倦居在南部海岸的某所南方大学里阅读古典文学，编造拗口的古典诗文，也可能是在自家的农场用草叉带着麦秸帽劳作，兴许会与某位身姿迷人的村姑坠落爱河。
天将近明，隆隆的炮声从东方——也就是友军的左翼传来，意味着北军的进攻开始了。
远处逐渐变大的鼓号声和交织的炮声层次分明，但无法分辨出谁占据着上风。
“要让他们先开枪。”
麦克·瑞白中士站在队列前面，用军刀充当直尺度量队列，尽量让队列变成一条直线。
“先趴下躲避他们的第一轮射击，在他们开始第二轮射击之前认真瞄准后再开枪！等待你的战友，齐射的威力永比单干强。”
前方的敌人已经清晰可见。
拍成四列纵队的队伍，用称得上缓慢的速度在从行变成横列，鼓与军号的乐声的伴奏，就像是一场巡游。
隔着用附近农场拆下来的栏杆临时搭建的屏障，麦克中士用手压住扁平的军帽，再次用视线检查部下队列的整齐，同时也用眼神和挥舞的军刀示意部下压低身体。
他并非身经百战的勇士，也非军校毕业的士官。
这个团的指挥官属于一名毕业于弗吉尼亚军校的少校，这名指挥官在一天前向前来视察的将军如此宣誓：即使太阳从天空坠落，您的阿拉巴马士兵也会站立在战地上英勇奋战。
完全没有后备的阵地，没有撤退的计划，也不会指望会前来支援的预备部队。
麦克中士并没有抱怨少校的意思，他的连队与他年龄相仿。在他之前，领队的是一名花白的老中士，再之前是一名年轻的军校生，他们都倒在了之前的战斗中，而他因为看得懂文字，便接任了他们的职位，继承了老中士的军刀。
但除此以外，他跟他们一样，战斗让他们变成男人，胆怯和担忧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麻木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尽可能多杀些杨基佬，出于对家乡故土的爱和自由的追求，对国家的义务感、责任感以及冒险心这些青年人所容易陷入的错觉而集结在一起的伙伴。
太阳升到了让残余的夜色不见踪影的位置。
终于，穿着蓝色军服的敌人以低下的效率排成了一道墙，如同海浪一般继续以缓慢的速度前进。
麦克中士再次检查手中转轮手枪的击发装置，确保每发子弹都上好了火帽。这把枪属于那名军校生，而他的来福枪在先前的一次战斗中搞丢了。
士兵们拔出了压杆，用力把铅弹和火药与枪管紧紧贴压在一起，再把压杆放回原位置，从腰间的小盒子里拿出雷管，将其与枪身贴合，手指一边压住扳机，一边将枪身靠在右肩。
一位熟练的士兵可以在二十秒内完成一次装填，但在战场上一般需要三十秒。如果过分紧张，而没有仔细清理枪管和枪口的积碳，很可能出现卡弹，因此重复射击后的击发频率在最初的几轮后会大大下降，这是用枪的常识。
麦克中士用手将麦田中的一根麦穗扯断，将麦秆塞进嘴里，反复的咬嚼，这个小动作是老兵传授的秘诀，这种小动作能大幅降低过分紧张和担忧，更容易将精神集中在敌人身上。
咚咚咚，咚咚咚。
敌人的鼓手就跟在队列后面，密集的人墙也是一种针对敌人的精神武器，光是从队列上数，对起码有三个团的兵力，单纯比较人数的优劣已经没有意义。
已方的炮弹在敌人队列的空隙和前面跳过，虽然有着野战炮团这种东西，但要实际评估在战场上的作用，仍然是存在着一个看脸的状况，面对来复枪不断增长的射程的威胁，它们除了部署在队列近战前使用霰弹造成士兵的伤亡，其余时间是听个响的定位，而并非可以依靠的对象。
炮弹和地面摩擦的高温将麦穗煮熟，麦香味飘来，麦克中士忍不住情绪再次回到赞扬这片土地的肥沃和农夫的辛勤照顾。但照顾它的农夫数日前早已逃离，不会再有甘美的泉水洒到它的头上，取而代之的，将是灼热的鲜血。
今天的土壤必定痛饮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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